原创：文/图·邹辉斌天平文化月刊
一
1982年5月1日，我到湖南省邵东县人民法院报到，被分配到流光岭法庭。那年我刚好22岁，正值青春芳华。
上班第一天，赵庭长就安排我陪洞口县山门法庭的李法官到团山镇石灰村制止一起重婚案件。我向石灰村的王书记说明由来，王书记将本村男子强强和洞口女子花花喊到村部，李法官就地审案，我配合记录。花花与洞口男子牛牛已结婚5年，生育了女儿妞妞。因家庭经济困难，被媒人骗来邵东，与强强同居。非法同居不受法律保护，花花必须立刻走人。王书记批评花花见异思迁，嫌贫爱富，批评强强无法律观念，落得人财两空。
王书记向李法官提出要求，花花父母索要强强500元，请求给予追回。在这个偏僻的山村，当地基层组织不支持，想把人带出较困难。李法官让我表态，我当时刚从工厂选调到法院，没什么工作经验，只是觉得花花的父母贪财，应予以退还。于是，我便表态了：“请李法官负责追回非法所得”，并把此话记在笔录上。李法官带着无奈的表情说：“我们没带现金，由牛牛出具一张欠条吧，由山门法庭负责追回，交流光岭法庭转交。”审结了该案，牛牛的欠据、李法官的签字便留在我的卷宗里。
我进法庭的第一天，就调解了一起非法同居案，在法院传开了。赵庭长说：“当法官就是要有魄力，老百姓才会信你，但非法同居，还要对方退钱，是错误的，下不为例。好在李法官有水平，要牛牛追回他丈人家的非法所得，还是讲得过去，并做了承诺，不然，石灰村的王书记和强强问你要钱怎么办？”
欠条到期那天，王书记到了法庭，很客气地说：“邹法官，我来拿钱了”。那时，我到法庭有一个月的时间，见赵庭长处理了几件案子，便对王书记说：“根据刑法规定，明知他人有配偶而与之结婚或以夫妻名义同居的，构成重婚罪。强强违法，有什么理由要牛牛退钱？当天我主要是为了安全带走花花。你让强强来吧。”王书记很生气，转身就走了。
事后我才知道，赵庭长又找王书记做了工作，他愿意协肋法庭化解此事。真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位好领导、好老师。
二
1983年，我被任命为助理审判员，配了一支五四式手枪，发了一套深蓝色的确良警服，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官。
当时，法庭只有赵庭长和我两个人。我经过一年的学习，熟悉了办案程序。一日，赵庭长战友的儿子阿华要与妻阿桃离婚，需回避，交予我办理。
宗潮村张书记协助我调查取证。村医生证明，阿桃患输卵管阻塞，阿华家暴阿桃，在她处治疗过。村妇联主任证明，婆婆、公公看不起阿桃，不准阿桃进家，她护送阿桃被他们拒绝。案情基本查清，结婚五年，没有生孩子，婆媳关系不好，而且公婆家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严重，阿桃回娘家一年之久。我决定与阿华的父母见面，晓之以理。
阿华的父亲见我便问：“我战友赵庭长在哪里？”我回答：“你与赵庭长是战友，按法律应回避，领导交我处理。”阿华父亲期待的目光一下显得暗淡。我询问阿华诉求，其父亲插言：“我家三代单传了，不能没后呀。”我对他们的封建思想进行了批评。阿华的父亲双眼露出绝望的眼神，对我说：“邹法官，准予我儿子离婚吧，我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从眼神中，我看出了他们支持阿华离婚的决心，也窥探到可以补偿阿桃。我摸清了阿华家的情况，决定到阿桃家继续了解案情。
阿桃的父母见我便说：“邹法官，你进村调查我女儿离婚案，群众反映你坚持原则。”我上午的工作，取得了阿桃父亲的信任，便与他们沟通。阿桃的母亲流下了泪水说：“阿华在他们家再也生活不下去了，我们也不想拖，只是这口气吞不下呀，才不同意离婚。邹法官，我们该怎么办？”我见火候已到，便说：“老人家，阿桃没有过错，法庭给你们主持正义。”阿桃的父亲站起来紧紧握住我的双手，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我。
晚9时，我决定在村部开庭。我对村干部已授以机密，高声宣布开庭。
村干部对阿华父母的封建思想进行批评帮助，但阿华的父亲仍顽固坚持支持阿华离婚，阿华也低头说：“听父亲的。”
我见和好无望，便对阿华的这种表现说道：“一个男人如此无能，阿桃你跟他不会有幸福的。”村干部也跟着附和：“邹法官讲得对！一个男人30岁了还听父母的，没出息！”阿桃的父母见挽回了面子，站起来说：“阿桃，像这种只会家暴的人，我看不上！今晚上，我女儿要离婚！”此言一出，我见该案已经了结，宣布休庭背靠背协商具体事项，经过一晚的调解，终于结案。
三
1984年新法官服下发，大盖帽头顶大国微，金丝线绣边的大红肩章，配上华表天平肩徽。我穿着这身藏青色中山装，显得格外英姿勃发。
一日，红夫村妇女阿兰到法庭要求离婚，原因是婆媳关系不和，受到婆婆虐待，回娘家一年；两个儿子，一个5岁，一个7岁。我决定到红夫村审理该案。
两年的法庭工作，审案近百件，其中家事纠纷案件就占了法庭案件数量的一半。同时，我对有些案件的体会也比较深，我做了一些研究，整理出八大婚姻调解法作为备用。
该案我启用亲情和法律，首先由村干部对阿兰的婆婆进行帮助，然后启动亲情行动。进入调解程序后，60多岁的村治调主任坐在阿兰婆婆旁，拍着她的肩膀说：“老嫂子，我们上了年纪的人，离天远了，离地近了，儿女成了家，就不是我们的事了，不宜干涉他们的生活。现在不是旧社会可以打骂媳妇，新社会人人平等，打骂媳妇，法律不容。你孙子不能没有妈呀，你糊涂呀！”在场的人都露出同情的目光看着两个小孩，我把两个小孩叫到跟前说：“孩子，你妈要与你爸离婚，离开你们，就没有妈妈疼你们了，快，把你妈妈留下。”两个小孩一下扑进妈妈的怀里：“妈妈，你不能走，我们不能没有妈！”他们流着眼泪，双膝跪在妈妈跟前。在场的人被这种亲情呼唤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阿兰的婆婆也深受感动，走到媳妇面前，喃喃地说：“孩子，我错了，回来吧，孩子们需要一个家。”婆婆的忏悔、孩子的呼唤，终于感动了阿兰。阿兰抱着两个孩子大哭起来，阿兰的丈夫也拉着阿兰的手说：“我不该错听母亲的话，这个家需要你呀！”
冰雪融化，一年分离终于得以团圆。我擦干眼泪，在笔录纸上写上两个大字，高声地宣布：“当事人签字，和好！”
作者单位：湖南省邵东县人民法院
制作：郭倩楠 审核：李芹
